那出声的学子,坐在虞砚旁边的位子。他这一句后,学子之中渐渐响起议论声。
“国子监祭酒竟然通敌叛国?”
“不是他,是他的女婿凌风敖叛国,导致谢家全族被牵连。”
“那他也是罪臣啊,院训为何不改?”
“为什么要用他写的院训?”
。。。。。。
“诸位,都静一静。”傅掌教摆摆手。
学子们渐渐安静下来,傅掌教接着道,“我知道大家现在有很多疑问,听我来讲一讲。”
“唐末中原陷入乱世纷争,在百年的朝代更迭、社会动荡之中,官学难以兴办。直到我朝先祖统一中原,社会稳定后,才开始重新兴办官学。而在这过程中,改革官学,让官学大兴的,正是谢渊谢太傅。他任国子监祭酒期间,竭力主张效仿盛唐,逐步建立起国子学、太学、四门学、书学、算学、律学的“中央六学体系”,和县学、州府学的地方官学体系。”
不止如此,裴逍心中想到,父亲曾告诉她,“给寒门子弟入官学读书资格,让县学优秀者可升入府州学,府州学优秀者有机会升入中央‘六学’,也是谢太傅竭力奋斗多年才争取来的。”她今日能有机会以庶人男学子身份入国子学读书,也得益于当年谢太傅的努力。
傅掌教接着道,“他不是我朝第一位国子监祭酒,但却是做得最出色的,为书院发展作出诸多贡献,甚至可以说为大夏文化传承和人才培养,做出了巨大贡献。他所立院训四句,诠释了我等圣贤门生读书、修身、立命、治世之本心,是国子学办学要旨。虽然谢太傅身负罪名,但国子学办学要旨未变,历任国子监祭酒对于诸生读书之初心、志向的期望和规谏也未变。所以,院训四句仍保留了下来。”
“先生,”那先前出声讽刺的学子抱起双臂,又说道,“可我一想到这院训是出自一个罪臣之口,还是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,不管他说的是什么,哪怕再好听,我也不想听。”
“对啊。。。”“就是。。。”学子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。
傅掌教轻笑了下,接着道,“举个例子,战国商君变法,后来落得罪臣之名,车裂而死,但是若因其名不佳,就断然认为其所言、所行皆不可取,否定所有变革之法的话,就没有后来一统天下的始皇帝了。”
那少年思索起来,没再质问。
又有学子出言道,“先生,可是商鞅是因为变法得罪了老氏族利益获罪,这是政治立场不同,而谢太傅却是因为家族通敌叛国,这不能相提并论吧?”
傅掌教看了看那学子,说道,“诚然,谢太傅和商君所获罪名不可同日而语,但我举此例,是想说明道理是一样的。圣人也可能犯错,是故圣人每日三省己身,愚者千虑,亦有一得。如果是可以借鉴学习之言,又何必计较出处呢。”
裴逍轻点了下头,傅掌教所言与父亲当年跟她解释的如出一辙。起初,她也因为从小在难凉寨中耳濡目染,对谢太傅之婿凌风敖通敌叛国行径充满憎恨,并连带着对谢太傅也有微词。直到父亲与她讲了这一番道理,她方才能够将凌风敖所为和谢太傅对大夏的贡献分开来看。
学子们没再提出疑问,似在思索掌教之言。
傅掌教也没说话,只笑看着众学子。
最前排座位上一个学子起身揖了一礼,问道“先生,那谢太傅的家族,真的通敌了吗?”
这桩陈年旧案,整个大夏恐怕无人不知。谢太傅的女婿凌风敖,十几年前任寰州刺史,与入侵的北狄之人串通,致使寰州被攻破,全城百姓丧生,他自己却跑去北狄做了大官。北境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对凌风敖恨之入骨的,裴逍从小便是听着寨中人对凌风敖的咒骂长大的。
只是谢太傅对于他女婿的事情是不是知情,是否有参与,那就无从得知了。
傅掌教看向那发问的少年。那少年站得笔直,端正俊秀,眼睛巴巴望着傅掌教,似乎很想知道真相。
想必是因为家中有长辈尊崇谢太傅,所以才好奇问的吧。傅掌教叹了口气,徐徐说道,“时过境迁,斯人已逝,当年之事,谁又说得清呢?”
他刚一说完,便感觉那少年眼睛暗了一些。身为先生的他,本能地不愿看到学生失望,忙道,“不过,我相信谢太傅是清白的。”
那学子眼中的神采果然又回来了,眼圈似乎都有些微泛红。
傅掌教接着道,“当年先帝下令处死谢氏一族,国子监六学千余弟子于宫门外请愿,希望先帝收回成命,最后还是谢太傅出面,将所有学子劝了回去。先太子也曾为谢太傅求情,很多人都相信谢太傅是无辜的。”
傅掌教说着,眼见那学子眸子越来越亮,想到还有后生如此在意谢太傅的身后名,他欣慰地摸了摸花白胡须。
“学生明白了。”那学子低头行礼坐了下来。
傅掌教对众学子扫视了一番,又接着道,“诸位都是京中少年英杰,早已在家中开过蒙,又在国子学读了一年书,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,到底为了什么读书?”
学子们愈加安静,有的凝神思索,有的低头回避。
“诸位挨着说一说吧,不拘高下,但要真诚,此时怎么想便怎么说。”傅掌教说着,走到靠门口处第一排,便叫学子讲起来。
学子们按着座次一一讲了起来,有人说是为了辅政安民,有人说是为了读书明理。
轮到那几次偷偷使坏的虞砚,他站起来,左右看看,挠了挠头,说道,“家中父亲安排,不敢违抗。”
“噗嗤嗤——”学子中传出低低的笑声。
傅掌教也轻笑了一下,“你倒是诚实,好,坐下吧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