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砚同桌的少年站起来,是方才两次出言嘲讽谢太傅的那学子。他耸了耸肩,无所谓地说道,“我的伙伴们都来读了,我想与他们在一起,便跟父王求了允准,来这里了。”傅掌教点了点头。
父王?看来是哪位亲王的子嗣了,裴逍心里想道。
“读书是为了增加对整个天地人的认识。”那学子后面的少年站起来,声音格外清朗悦耳。
裴逍抬头看了一眼,那少年侧脸白皙,眉目清秀,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,似不屑又似嘲讽。
傅掌教听闻,多看了那少年两眼,摸了摸胡须,重重点了下头。
祁青阳坐在那少年旁边,站起道,“为不辜负兄长教诲。”
他说完,便轮到了裴逍。
裴逍起身只道了四个字,“为了做官。”
课室里随即响起一片嘲讽不屑声。
国子学学子多为朝中尊爵勋贵和四品以上大员子嗣,家族世有荫封,对这种堂而皇之地追逐官位名利的学子,自然是看不起的。
傅掌教将学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,看着裴逍问道,“那你想做官,是为了什么?”
“为了家人。”
大夏朝国子学学子,肄业考试成绩优异者,有机会免除科举考试,直接授官。
这便是裴逍给自己选的路,她的家人都已不在,独自一人行走于这世间,只为做了官,好给九泉之下的家人一个公道。
虽然当年她在朔州路过学堂,听得郎朗书声,跟父亲说自己也想入学读书,父亲同意并安排她以男儿身份入县学读书,并认真教诲她,是为了她能读书明理,开阔心胸,做个俯仰无愧的磊落之人。虽然她自己也曾经,私下偷偷想象过科考中第,为官作宰,上辅君王,下安黎庶。
但是时至今日,她活着,却只为给家人昭雪报仇!
傅掌教轻叹了口气,摆摆手示意裴逍坐下。
下一个学子是百里摇光,他站起身,声音昂扬,“我读书是想以文辅武,好为大夏守疆保民!”
他身形很高,坐着还不太显,一站起来登时高耸如松。配上这豪气的志向,让人莫名地相信他就是可以做到,而不觉得是在妄言。
“很好。文成武功,可互为辅佐。”傅掌教赞道。
裴逍鼻子里轻嗤了声,心道,滥杀无辜、手段残忍,这是什么守疆保民的作为?
“学生读书之初心恰是院训四句——为天地立心、为生民立命、为往圣继绝学、为万世开太平。”一个少年清朗、蓬勃的声音引回了裴逍的注意力。
那是最后一个讲的学子,也是他方才问傅掌教谢太傅家族是否真的通敌。他身姿朗正,徐徐开口,声音不大,但是他说完,四座学子倏忽间静得可闻针落。
裴逍心中竟也有些许被触动。
这话,刻在书院的石碑上,印在书籍中,由先生们讲来,百年,千遍,都不如同龄人奉为圭臬,脱口而出来得震撼!
是真的会有人,不认为那是空话,并愿意为此践行!
“好!好!好!”傅掌教拿着卷书,在另一只手掌中拍了几下,连连叫好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学生林致远。”
“很好,很好,后生可畏。”傅掌教四下里看了看,捋着胡须,徐徐道,“有句话我想告诉大家,或许诸位现在还不能理解,但是倘若有朝一日能了悟,也算不枉此生。”
“每个人怎样过一生,最终是由自己决定的,不是家人,不是世俗礼教,更无关旁人。”
课室里一片寂静,傅掌教扫了眼四座眼神懵懂的少年们,笑了笑,接着道,“收归正题。”
“读书学习,立心非常重要,是为了功名而读,还是为了更崇高的目标而读,是为了提升能力而读,还是为了更多人的福祉而读,取决于个人选择,但是先生我呢,由衷地希望,以院训四句为志的学子,可以越来越多。”
傅掌教苍老雄浑的话音刚落,下课钟声便响了起来。
“今天的讲授就到这里。”
众学子起立行礼,傅掌教徐徐步出课室。
裴逍低头整理纸笔,余光见有几个少年聚在一处,似朝着她的方向靠近过来。裴逍抬头看去,一眼看到其中的虞砚,正欲看其他人时,一个端正俊朗的少年突然站到眼前,挡住了她的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