覆土时,泥土一铲铲落下,盖住那黑色盒子,发出沉闷的声响,每一下都像砸在老父亲心上,也砸在母子心上。
亲属们依次上前献花,马天翊拿着一朵白菊,轻轻放在墓碑前,低声道:“爸,安心走吧。”声音随即被呜呜的风声吞没。
任芊芊随后上前,手指颤抖着放下花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送葬人群肃立默哀,哀乐再次响起,低沉而悠长,像是为马勤奏响最后的挽歌。
领导简单致完悼词,鞠躬告别,随后人群渐渐散去,只剩母子俩站在墓前,马千里走之前看了看他们母子,摇了摇头便也离去了。
风吹过松柏,带来一阵凉意,任芊芊弯腰捡起一片落叶,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,像在抓住马勤最后的痕迹。
马天翊低头,用袖子擦了擦泛红的眼眶,泪水湿透了袖口。
他抬头望了望墓碑,稚气地跟妈妈说:“妈,我们回家吧,爸爸回不去了。”任芊芊摸了摸他的头,拉着他坐上了车,任婉婷在驾驶位等他们,她不放心让姐姐开车,所以特地等了一等。
回到家中,马勤的遗照被挂在墙上,年轻时的笑脸定格在框中,曾经的活力如今只剩那一抹黑白。
任芊芊坐在沙发上,盯着照片,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一般,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。
马天翊进房间开始补这几天的作业,抬起笔,脑中却一片混乱,本来就不太够用的脑子此刻彻底宕机。
第二天上午,政府的人敲开了门。
一男一女,男的四十多岁,西装笔挺,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;女的年轻,手捧文件,低头不语。
男人开口,先是堆砌了一堆官话:“马局长是英雄,政府永远铭记。”随后说到正题:抚恤金二十万,每人每月五千生活补助,马天翊免费上学至大学。
这笔钱对于他们家来讲如九牛一毛都算不上,马勤牺牲的损失远大于这点毛毛细雨。
最后男人他拍了拍马天翊的肩:“小伙子,好好照顾你妈。”马天翊没吭声,稚嫩的点抬头看了看他,点了点头表示回应。
门关上,屋子重归寂静,只有时钟滴答作响,像在计数这无尽的空虚。
葬礼后的日子像被拉长的影子,每一天都沉重得让人窒息。
任芊芊给自己放了长假,跟领导说是身体不适,可谁知道她心里的空空如也,她内心什么都没有了,没有了马勤,没有了一切。
她每天坐在沙发上,盯着马勤的照片,一看就是几小时,连饭都忘了吃。
晚上睡不着,半夜起来在客厅游荡,像个无声的影子。
有一次,马天翊半夜醒来,见她靠在窗前,手里掐着半截香烟,客厅烟雾缭绕,她嘴里不住的重复:“老公,你怎么不回来……你怎么不回家……我看到你了……你就在那里。”他听得背上汗毛直竖,没敢出声,悄悄退回房间锁上门,躲在被窝里也睡不着。
马天翊也不好过。
他照常上学,可学校对他像个陌生之地。
他不再和其他人交流,甚至刻意避开以前的好朋友,同学们都窃窃私语,说他爸是英雄,可英雄的儿子怎么傻了。
他面对这些私语,如没听见一般,课间独自坐在操场无人的角落,也不和别人玩,也不活动,就那样找个台阶坐着,直到上课铃响。
老师点他回答问题,他低头半天不出声,班里有人笑,他攥紧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也不松开。
晚上回家,母亲没有做饭,叫来了做饭阿姨,做完后任芊芊象征性吃了一点,便去了房间,马天翊得吃,他正在长身体。
他吃完后便破天荒地去洗了碗,然后拖地,洗衣服,抹桌子,以前父亲在世时,任芊芊除了一周偶尔三四天不想动和必要的家庭大扫除,会叫钟点工和做饭阿姨过来,其他时间自己也会做一些事情,她喜欢烹饪,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也顺手做了,主要是她太闲了,得找点事情做。
现在却啥也不做了,甚至连钟点工都懒得叫,花园里的草木疯长,闲置的房间蒙了厚厚一层灰。
一天深夜,任芊芊突然崩溃。
可能是她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翻出马勤的旧衣服,她愣了一下,接着便紧紧抱在怀里,随后歇斯底里地哭喊:“老公,你回来啊!我受不了了……我受够了!”她哭得喉咙嘶哑,鼻涕泪水弄花了脸,“老公,你在哪里……你在哪儿呀……我要去找你……”马天翊听到声音踹开房门冲进去抱住她,想让她停下,可她不知哪来的力气,一把推开他,自己就往墙上撞。
他急了,死命抓住她胳膊,大喊:“妈,求你了!你别这样啊!你还有我呢,你走了我怎么办!我没了爸爸,难道连妈妈也不配有吗?呜呜呜……”声音哽咽,眼泪掉下来。
任芊芊一下愣住了,滑坐到地上,哭声渐低,转而紧紧抱住他,“对不起,小翊,妈妈吓到你了,我不会这样了……”她摩挲着他发抖的身体,渐渐抚平他的情绪。
那一晚后,任芊芊安静了些,可那安静如死水无异,一丝波澜都没有。
马天翊每天放学先看她在不在沙发上,怕她悄然离去。
他随身带着父亲十岁生日送的折叠刀,揣在口袋,手总按着,像抓着救命稻草。
他很害怕,害怕妈妈从此变成另外一副模样,有谁知道他的愚钝只是表面上的呢,其实小孩子啥都懂了,但他却不敢说,只是闷闷地憋在心里。
深夜,风从窗缝钻进来,窗帘晃动如影子起舞。
马天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喝着一杯果汁,盯着马勤的照片,心里暗暗发誓:“爸,我一定要让妈妈幸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