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九曲回廊时,公孙婀娜的指尖还在止不住地颤,却固执地将柳林的手掌攥得死紧。夜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响混着更漏滴答,她踩着满地积水,绣鞋早已湿透,却浑然不觉。柳林望着她间歪斜的珍珠步摇,看着那抹晃动的银光在雨幕里明明灭灭,心头泛起莫名的酸涩。
密道入口藏在紫藤花架下,青石板挪动时出沉闷的声响。公孙婀娜摸索着点燃壁灯,昏黄的光晕里,她转身看向柳林,睫毛上还沾着细碎雨珠:王爷小心台阶。说着便要伸手搀扶,却在触及他衣袍的瞬间僵住——掌心还留着方才被魔气灼伤的灼痛,可柳林只是无声地扣住她手腕,带着她往深处走去。
越往下走,空气愈阴冷潮湿。公孙婀娜能感觉到柳林周身气息渐冷,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,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石壁上的符咒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幽蓝,当第三十七盏引魂灯亮起时,一扇刻满饕餮纹的青铜门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到了。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密道里回荡,伸手推门时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门轴转动出刺耳的吱呀声,刹那间,浓重的血腥味裹挟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。柳林瞳孔骤缩——密室中央的血池里,漂浮着十二具裹着符咒的婴尸,池底密密麻麻的咒文正吞吐着黑雾,而池边的祭台上,赫然摆着刻着公孙婀娜生辰八字的人偶。
公孙婀娜浑身抖,却倔强地仰起脸看向柳林:这些都是用妖丹炼制的假胎。。。她踉跄着扑向祭台,抓起人偶扯开,里面露出的竟是写满镇北王世子的黄符,我若真有反心,何苦用自己的魂魄为引?泪水再次夺眶而出,她猛地抓住柳林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王爷再探,看我可还有半分反叛的心思?
柳林屈指一弹,浓稠的血雾自池面升腾而起,在掌心凝成猩红的珠团。他眯起眼凝视着血珠中翻涌的影像——菜市口刑场的斩刀、妖族村落的图腾、蛮族战士的战纹,独独不见平民百姓的面容。公孙婀娜跪坐在满地白骨间,素白寝衣沾满血污,却仍固执地仰头望着他,眼神里交织着恐惧与期待。
看来是本王错怪你了。柳林随手甩落血珠,溅起的血滴在符咒上滋滋作响。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歉疚,金瞳扫过血池四周镌刻的《育灵十二章》,指尖抚过石壁上被刻得血肉模糊的镇北王世子,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醉心权谋,竟从未细看过身边人的真心。
公孙婀娜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,眼泪混着血污滑落脸颊:妾身不敢欺瞒王爷。。。每一滴血都取自该死之人。她颤抖着指向墙角堆积的兽骨,那些妖族是劫掠边民的匪类,蛮族也是犯我疆土的仇敌。。。话音未落,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出的黑血中竟夹杂着几缕幽蓝的魂魄碎片。
柳林心头猛地一紧,瞬移到她身边托住摇摇欲坠的身躯。公孙婀娜却强撑着露出笑容,染血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:王爷看这阵法。。。她虚弱地指向血池上空流转的阴阳鱼,阴鬼之体为引,神魔之血为种,若能成功。。。话未说完便昏厥过去,间的珍珠步摇坠入血池,溅起的水花在符咒上晕开诡异的涟漪。
柳林一声叹息,恍若惊雷炸响密室。刹那间,神魔双相轰然显现——半边神颜璀璨如烈日,半边魔面狰狞似九幽,十二对金黑交错的光翼自背后舒展,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明暗交错。悬浮的白骨在威压下簌簌震颤,血池中的符咒竟开始扭曲融化。
指尖划过魔相一侧,柳林凝出一滴漆黑如墨的精血。那血液带着蚀骨寒意,甫一离体便化作咆哮的黑龙虚影。公孙婀娜尚未从昏迷中苏醒,便被这股力量强行灌入体内,苍白的皮肤下瞬间浮现出细密的魔纹,宛如蛛网般蔓延至心口。
神魂尽绽。柳林冷喝一声,金色瞳孔中流转着洞察一切的光芒。公孙婀娜的意识海轰然洞开,记忆如潮水般在他神识中翻涌:深夜里独自绘制的阵法图、偷偷收集的异种族血液、还有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,呢喃着他名字的执念。那些扭曲的爱意、疯狂的期盼,乃至偶尔闪过的恐惧,都在神魔之力下无所遁形。
当最后一丝疑虑消散,柳林散去周身魔气,光翼收拢的刹那,密室重新陷入寂静。他伸手抚过公孙婀娜眉心尚未消退的魔纹,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:痴儿。掌心腾起温暖的金色光芒,将她包裹其中,既如此,便遂了你的愿。
磅礴的神力涌入公孙婀娜体内,她的经脉在剧痛中重塑,阴鬼之体开始崩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神魔与人族之间的全新体质。血池中的血水突然沸腾,十二具假胎化作流光没入她的丹田,而柳林的那滴精血,则在她心脏处凝结成一枚跳动的魔核。
十二个时辰过去,血池边缘终于泛起细微的涟漪。公孙婀娜的睫毛颤抖着睁开,映入眼帘的是柳林垂眸凝视她的模样,神魔双相已隐去,唯有指尖还萦绕着淡淡的金光。她张嘴想说话,却现喉间干涸得厉害,胸前原本狰狞的咒文竟化作淡金色的纹路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
醒了?柳林抬手拂过她眉心,密室顶部突然传来碎石崩塌的声响。他指尖轻弹,十二道金光如利箭射出,将即将坠落的穹顶稳稳撑住。公孙婀娜这才惊觉,整个密室正在剧烈震颤,血池中的血水早已干涸,露出池底刻得深可见骨的柳字。
看够了?柳林忽然轻笑,袖中翻涌的黑雾如活物般缠上她的手腕,该带你出去了。话音未落,整座密室轰然坍塌,万千碎石在黑雾中化作齑粉。公孙婀娜闭眼的刹那,感受到腾空而起的失重感,再睁眼时,已是站在紫藤花架下,月光依旧温柔,仿佛方才的生死危机只是一场幻梦。
那些阴邪之力。。。她望着掌心流转的金光,声音仍带着难以置信。柳林抬手将她散落的丝别到耳后,动作自然得仿佛从前无数个寻常夜晚:扔到血海了。他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随手丢弃的不过是片枯叶,藏污纳垢之地,最适合养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。
公孙婀娜忽然想起密室崩塌前,瞥见的那片翻涌的血海——漆黑如墨的浪潮中,无数怨魂在嘶喊挣扎,却连她体内残留的阴鬼气息都无法撼动分毫。她猛地抓住柳林的手,触到他掌心的老茧时,眼底泛起酸涩:王爷。。。为何肯信我?
柳林低头看她,金瞳里倒映着漫天星斗:因为你蠢得可怜。他指尖点在她心口的魔核上,那里正跳动着与他同源的力量,用魂魄做赌注,拿命来换我的信任。。。除了你,再无旁人。
夜风卷起紫藤花落在她间,柳林忽然伸手将她抱起。公孙婀娜惊呼出声,却被他稳稳托住,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,突然意识到,这具曾经无法承载他血脉的身躯,此刻正流淌着神魔与人族交织的力量。
睡吧。柳林的声音混着夜露的清凉,等你醒来,便会知道。。。我镇北王的子嗣,从来不需要借邪术孕育。他抱着她走向灯火通明的王府,身后的紫藤花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剖白画上句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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