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的梆子声裹着蚀文虫的嗡鸣,穿透天机殿阴冷的抄经阁。陆昭跪在青玉案前,朱笔尖悬在《天命金册》上微微发颤,右眼瞳孔中浮动的血色纹路正与金册上的命文激烈共振。笔锋落墨的瞬间,他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裂响——不是来自命簿,而是胸腔深处某根命火丝线的震颤。
“抄命人陆昭,今日命簿错漏七处。”监命使的银瞳在青铜面具后闪烁,锁命针的寒光扫过他渗血的指尖,“酉时三刻前,去蚀文矿洞领断指刑。”
陆昭的脊背绷成弓弦,喉间泛起腥甜。他能清晰看见监命使的官运紫线末端缠绕着一缕灰气——那是小竹的命格残丝,正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缓缓绞碎。自三日前强行篡改叶青璃的命簿后,妹妹的蚀文污染已从手腕蔓延至锁骨,而此刻右眼的刺痛提醒着他,母体的标记正在加速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时,陆昭的右眼突然抽搐。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床榻上,陆小竹蜷缩成一团,枯黄的发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她的枕头边缘露出一角暗褐色的枯叶,叶脉上浮动的蚀文刻痕在夜色中泛着幽光。
“哥……”小竹的呓语带着金属摩擦声,指尖无意识抠着枕下的枯叶,“冷……蚀文虫在唱歌……”
陆昭的呼吸停滞了。他轻轻掀开泛黄的粗布枕套,一片巴掌大的枯叶赫然入目——叶片早已干瘪蜷曲,但叶肉上密密麻麻的蚀文如活物般蠕动,竟与天机殿檐角青铜命晷的纹路一模一样。更可怕的是,叶片背面粘着几缕金丝般的血迹,那是小竹昨夜咳出的命火残渣。
“从哪来的?”他捏住妹妹单薄的肩膀,声音发紧。
小竹的瞳孔蒙着一层灰翳,腕脉处的蚀文蛛网正随着呼吸频率明灭:“三天前……有个卖蚀文符的老婆婆……说压在枕下能止痛……”
陆昭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枯叶上的蚀文根本不是止痛符咒,而是母体的产卵器——每一道刻痕都是一条微型矿脉,正通过吸收宿主的命火孵化蚀文虫卵。他猛然掀开被褥,床板缝隙间赫然散落着十几片同样的枯叶,叶脉间渗出琥珀色黏液,在地面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。
“你疯了?!”他一把扯过枯叶摔向墙角,叶片却在半空突然自燃,青焰中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。火光照亮的瞬间,陆昭的右眼视野骤然撕裂:燃烧的枯叶化作无数蚀文幼虫,顺着小竹的耳道钻入颅骨,而她心口的命格线正被啃噬出细密的破洞。
子时的更鼓声惊飞檐下蚀文虫。陆昭将最后半颗命火丹塞进小竹口中,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——那些潜伏的蚀文蛛网正在皮下编织青铜命晷的刻痕,每道纹路都对应着天机殿檐角的晷针阴影。
“哥……别烧……”小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“叶子烧了……它们会疼……”
陆昭的右眼渗出黑血。在血色浸染的视野里,妹妹的脊椎骨已隐约显出晷针的轮廓,而那些枯叶燃烧后的灰烬正悬浮在空中,凝结成三十三枚微型命晷。最中央的晷盘上浮现出天机殿药坊的虚影——三个日夜前,他曾在那里见过一个兜售蚀文符的驼背老妪,她的斗篷下摆爬满正在结茧的蚀文虫。
嗤!
朱笔突然自燃,青焰顺着命线烧向虚空。陆昭蘸着腕血在墙面画出逆命符,却在最后一笔时被无形的力量反噬——符咒扭曲成哭泣的婴孩面容,正是那些被枯叶吞噬的夭折者残魂。
“果然是母体的育婴巢。”无命叟的声音从房梁传来,老头倒挂着甩出一只蚀文王虫,虫腹的命晷刻痕与枯叶灰烬产生共鸣,“这些蚀文枯叶是天机阁特制的‘命格缓释符’,专门用来麻痹将死之人的感知。”
陆昭的喉结动了动:“能追溯到来源吗?”
“看这里。”无命叟的腐烂指尖点向灰烬,王虫突然爆开,黑雾中浮现药坊地窖的场景:堆积如山的夭折命簿残页上,监命使正将蚀文虫卵碾碎成汁,涂抹在枯叶表面。而角落里蜷缩的驼背老妪,赫然是三个月前被炼成运丹的抄命人同僚!
寅时的阴云压垮了最后半盏锁魂灯。陆昭攥着三片未燃的枯叶蹲在药坊飞檐上,右眼的蚀文视野穿透三重铁门。地窖深处的青铜丹炉正在沸腾,炉口喷出的不是药雾,而是裹着命火残渣的蚀文虫群。
“戌时三刻换防,残页转运车经北侧角门。”耳坠传来无命叟的传音,那是用蚀文幼虫炼制的通讯虫,“记住,你只有十息。”
当第七辆骨车碾过青砖时,陆昭如猎豹般翻入地窖。腐臭味扑面而来,成筐的蚀文枯叶堆在命簿残页旁,叶脉间尚未干涸的虫卵黏液正缓缓滴落。他的指尖刚触到筐沿,怀中的枯叶突然震颤——所有叶片上的蚀文同时睁开了琥珀色的复眼!
“蠢货,是诱饵!”无命叟的警告迟了半拍。
地窖穹顶轰然炸裂,监命使的银瞳在锁魂灯光中狞笑:“逆命者陆昭,私查天机阁禁物,当受剜目之刑!”三百根锁命针如暴雨倾泻,却在触及陆昭的瞬间被枯叶灰烬凝成的屏障吞噬——那些灰烬中的夭折者残魂,正疯狂啃食针上的命格之力。
陆昭的朱笔蘸着地窖血水画出遁形符。在阵法亮起的刹那,他看见监命使的官袍下摆钻出蚀文王虫,虫壳上的刻痕与枯叶的纹路完美契合——这些枯叶不仅是育婴巢,更是天机阁监视将死之人的命格罗网!
卯时的晨雾裹着血腥味漫过朱雀街。陆昭撞开逆命盟密室的门时,右臂已爬满黑色脉纹。无命叟甩出的蚀文王虫钉住他手中的枯叶,虫腹突然裂开,露出其中蜷缩的青铜命晷虚影——晷针阴影正指向小竹所在的方位。
“母体在通过枯叶定位宿主。”老头腐烂的右手按在叶脉上,蚀文虫群从灰袍下涌出,“每片叶子都是微型命晷,吸收够命火就会蜕变成蚀文蝶。”
仿佛印证这句话,陆昭怀中的枯叶突然活了过来。叶脉裂开缝隙,钻出蝴蝶状的黑翅蚀文虫,虫翼上的血印竟与小竹咳出的金丝血迹一模一样。更可怕的是,所有飞虫都朝着家的方向振翅,在空中拖出灰线般的轨迹。
当陆昭踹开家门时,正看见永生难忘的画面——数以千计的蚀文蝶包裹着小竹,它们的口器刺入她心口的蚀文蛛网,正在将金丝命火抽成丝线。而女孩的枕头下方,最后一片枯叶已经化作茧房,茧壳表面浮现出天机殿主祭的青铜面具!
“哥……好暖和……”小竹的呓语带着诡异的满足感,瞳孔彻底化作琥珀色,“像小时候你抱着我烤火……”
陆昭的朱笔燃起青焰,却在触及蚀文蝶的瞬间被反噬。那些吞噬命火长大的飞虫,翅膀上的血印正是最纯粹的蚀文护甲。无命叟的灰袍卷起虫潮,老头腐烂的半张脸在蝶群中嘶吼:“用空白命格!母体想要的是你!”
已时的焚命炉吞吐着带蝶翼的灰烬。陆昭跪在蚀文蝶风暴中心,撕开衣襟露出空白命格烙印。所有飞虫突然调转方向,如饥渴的恶鬼扑向他的胸膛——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黑洞般的命格吞噬!
小竹的尖叫刺破苍穹。她心口的蚀文蛛网寸寸崩裂,金丝命火如退潮般缩回体内,而那些被吞噬的蚀文蝶在空白命格中重组,竟化作《蚀命残卷》的禁忌符文。当最后一只飞虫没入胸膛时,陆昭的右眼彻底化作漆黑,瞳孔中浮现出青铜命晷的完整投影——晷针阴影扫过“祭”字格的刹那,他清晰看见了母体育婴巢的坐标。
“原来天机阁把蚀文蝶的孵化场藏在命簿档案馆……”陆昭的冷笑带着金属震颤,指尖捏碎的枯叶灰烬在空中拼出地图。无命叟的独眼迸出精光,老头腐烂的右手突然插入自己胸腔,扯出半块命晷碎片:“子时前,我要看到档案馆化作火海!”
当锁魂铃再次响起时,陆昭已站在命簿档案馆的飞檐上。怀中的枯叶灰烬自发燃烧,在夜色中为蚀文蝶群引路。而在他身后,小竹枕头下的那片茧房正在龟裂,裂缝中伸出的不是蝶翼,而是青铜色的命晷晷针——它正贪婪地刺向九寰界的命格苍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