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鸽,不是什么好鸟儿。
很多人眼里,他就是一祸害,疯子,危险,嘴毒心也毒,脾气坏,小心眼儿,报复心极强,阴晴不定,还很会用那副好皮囊去伪装……
偏偏他妈给他取了这么个温柔缱绻又软和的名字,但白鸽身上的可不是什么洁白纯净的漂亮羽毛,他没有一点儿和平气质,他身上的都是黑压压的刺,能随时把人扎得血肉模糊的刺。
白鸽有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,所以在拿到医院最后一张确切的检查报告单,听完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说他脑子里长了个瘤的时候,长了瘤的脑子第一反应竟然是“啊,果然老天爷还是长了眼,不会让他这种祸害好过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报应”。
可是白鸽是祸害啊,祸害都贪生怕死,祸害都想遗千年,他也不例外。
白鸽这人,两手空空的小时候被人碾在阴沟里当了十多年的狗,他这条狗命大,没被人碾死,最后还从阴沟里翻了出来。
祸害翻了身,还能有好?当然是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。
谁打过他,他就百倍奉还,谁让他不好过过,他就千倍报复回去。
仇恨他是这么处理的,对他好的人,他一样百倍千倍往好里对人。
还有一样,就是他想要的“爱情”,阴沟里的狗,偏偏眼光高到天上去了,看上了天上的白月亮,高高挂着的明珠。
白月亮怎么可能看得上疯狗?人家不喜欢他。
白鸽实在没经验,他不知道怎么处理,最后简单粗暴的强盗思维占据了主导地位。
得不到就去夺,撕,抢。
他要把白月亮捞下来,舔一口尝尝味儿。
后来尝过了,味儿特别好,一口不够。
白鸽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,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。
这么多年,他从来没委屈过自个儿。
这日子过得太他妈痛快了,好也痛快,坏也痛快,他今年才30,好日子还没过够呢,他怎么舍得死?
老大夫本来是想跟白鸽家属说,但白鸽后背挺着坐在那,很平静地说自己没家属,他是孤家寡人一个,有什么直接跟他说就行。
老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是行医几十载早就看淡了生死、知道死神要人从来没有标准的冷静跟麻木,可看着面前一脸平静无波无澜的年轻男人,眼睛里还是露出了几分同情跟怜悯,又耐心花了10多分钟的时间,很委婉很小心很可怜地跟白鸽说了情况。
老大夫建议他做手术,白鸽问,做了手术就能活了吗?
老大夫的同情跟怜悯已经没有了,下巴低着,视线往上挑着看白鸽,说他脑子里瘤的位置不太好。
白鸽又问手术成功率,老大夫用了不会出错的医生话术,说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,而且因为瘤的位置问题,他的手术难度极大,哪怕是脑科圣手给他做手术,也不能给他保证什么。
意思就是,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活,而且还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。
白鸽又问,不做手术能活多久,老大夫说,要看瘤的生长速度,后期会压迫神经血管,大概半年左右。
白鸽走的时候老大夫建议他住院做手术,他没吭声,老大夫又喊了句让他好好想想。
白鸽出了门诊大楼,坐在小花园拐角没人的石阶上发呆,寒冬腊月零下一二十度的北风兜头一吹,白鸽平时那么怕冷的人都没感觉出来。
兜里的烟还剩半包,白鸽一连抽了三根,怎么抽都不对味儿,每根烟抽几口就要换,最后直接咬着烟蒂干嚼,发苦的烟草混着嘴里的涩,一起生咽了下去。
医院这种地方,白鸽很少来,他体质一直很好,十几年前打架最狠的时候,见了血也只是去小诊所处理下伤口,命大没出过什么致命内伤,年轻,抗造,吞了血,咬牙捱一捱就好了。
肿瘤科从来不缺悲剧,还能坐在台阶上抽烟的他都排不上号,三根烟的功夫,白鸽看见三个抹眼泪的两个嚎啕大哭的,还有人得别人扶着才能走。
生跟死都是这里的常态,阴阳相隔不是别人的故事。
白鸽想,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,有几个人会为他哭。
白鸽不是没家属,他爸妈都活着呢,有个同父异母的哥,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,各路有名没名的亲戚蘸上糖汁儿能穿成好几串儿糖葫芦,但那些亲戚有都相当于没有,哪一串儿糖葫芦上都不愿意把他穿进去。
白鸽唯一惦念的就是他姥姥,他是老太太带大的,没她白鸽活不了。
姥姥今年八十六岁,操劳了一辈子,现在老年痴呆,谁都不认识了,姥姥现在跟他妈崔秀英住一块儿。
但是崔秀英现在的丈夫不愿意让白鸽去他们家,崔秀英也不乐意见白鸽,每次白鸽想看姥姥,都是他妈带着姥姥出来,崔秀英会躲远点儿,白鸽陪着老太太吃个饭,溜达溜达,然后再送回去。
除了姥姥,白鸽还有一个亲人——
顾维,他的爱人。
爱人这词儿不准确,因为是白鸽单方面定义的,属于一厢情愿,剃头挑子一头热。
白鸽是怎么想起来要来医院检查的呢,也是因为顾维,最近这几个月他总头晕,想吐,经常丢三落四,记忆力明显不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