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父怒不可遏,上京消息蔓延极快,前几日在宪台处理事务的时候,身后那些同僚就窃窃私语,道他身为御史却攀附皇家装模作样云云。
乃至下朝后圣上留他议事,上座的帝王也盯着他语调沉沉:“爱卿家女儿当真倾慕三子吗?”
奚清正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火冒三丈,苦心孤诣经营的清正名声就这样被糟蹋,他能忍着气将长女禁足,而不是直接将她沉塘,已经是念在往日她足够乖巧听话的份上了。
哪知闯出这样的塌天祸事之后,她依然不安分。
要知道,陛下曾经为三皇子妃的人选苦思良久。
四时宴会芙蕖手帕事发,陛下就急召他入宫。
在帝王颇具威慑的目光下,奚父只能咬死长女的确早已倾慕三皇子。
也许陛下始终觉得愧对于这个从小宠爱的皇子,他一直想为三皇子寻一位合适的三皇子妃,只可惜三皇子自被关入禁院以来就沉默寡言,越发阴郁。
奚家大小姐就成了这个主动撞上蛛网的人。
但是奚父从未想过与皇家扯上关系。
从古至今,他未风闻哪位御史曾与皇家结亲啊!
他五岁入私塾,夙兴夜寐苦读诗书,视唐子方为垂范①,终于得中进士入朝为官,从谏院一个无名小官做起,一步步坐上左都御史的位置。
可一切都被这个逆女毁了。
奚父坐在正堂的紫檀木高椅上犹自气喘不已。
管家适时递上一杯昌明茶,躬身劝慰道:“大人,圣旨已下,天意不可转圜。为人父母者,总是不免为子女操心。”
操心。奚父冷笑一声,他真想遂了这逆女的意,让她去死。
可恨现在被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,他退无可退。
夏夜暴雨寒凉,奚父喝了一口茶,才觉身子暖和些许,他闭了闭眼,竭力平息怒意,冷声道:“随我去见这个逆女一面。”
入夜后,奚府笼罩在雨幕之中,唯有一座精巧庭院内丝竹声动听,映着窗外水波荡漾,如瑶池仙境。
长裙逶迤,女子坐在琴台前微微拨动五弦琴,悦耳的琴声如山泉叮咚,流淌在锦绣铺陈的室内。
“铮”一声,琴声骤然断裂,女子停住动作,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,眼神冰冷,然而声音却格外温柔可亲,温柔到似水,幽幽流动:“你是说,父亲去了长姐那儿吗?”
其他侍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,只听跪在地上的丫鬟颤抖着声线道:“回二小姐的话,大人的确往禁室去了。”
真有意思。奚子卿想。
她收回抚在琴弦上的瓷白双手,站起身:“带我去禁室。”
已经错过了开口辩解的最佳时机,长姐这时候会与父亲说些什么呢?
*
“你有何要说?”奚父一脚踹开禁室的门,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如白纸一样的女儿。
不出所料,她的手腕处果然包着厚厚的一层纱布,白到令人刺目。
夏日风雨从禁室敞开的大门漫进来,扬起室内柔纱帐幔,奚叶轻轻拂去纱布上的雨珠,叹一口气,抬头的一瞬间,眸中清泪大滴大滴滚落,身子轻颤。
她跪倒在地,端端正正行了个稽首大礼,头低埋着,嗓音微抖:“父亲,都是女儿不孝,置父亲于如此境地。”
见长女一开口就是泪水涟涟很思悔改的模样,奚清正的气稍平几分,但仍旧一拍桌面,厉声道:“看看你做的好事!”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这个女儿都让他满意得挑不出错来。
纵然她是庶女,但能做到名满上京人人称颂,十数家儿郎争相求娶,奚清正自认他也无话可说。
却不想她竟会给他那样一个泼天“惊喜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