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铭被孟照萤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后退半步,喉结在脖颈间颤了颤:“小姐这是什么意思?除了小姐身边,贺铭还能去哪儿?”
孟照萤沉默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,才缓缓开口:“去海边感受咸湿的风浪,去草原上享受骏马的奔驰。世界这么大,总有你没去过的地方。从前你一直被困在仇恨里,现在大仇得报,不想出去看一看吗?”
贺铭望着眼前女子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,突然轻笑出声。
他们明明离得如此近,近到他能看到她肌肤的纹理,听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,近到他脑子犯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还需要让她来提醒自己,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
“贺铭从没想过。小姐。。。。。。”
从前,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——为兄长贺钖报仇。对方位高权重,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以卵击石,从未指望过报得血仇之后还能全身而退。
后来,他遇到了她。。。。。。
她活得那么明媚,肆意。明明身份尊贵,却因遭人嫉恨,只能背井离乡。
他想着,先助她在江南站稳脚跟,之后再去报仇。没想到,来江南不过半年,他大仇得报,她善名远扬。。。。。。
再后来,他想着,如果能像现在这样,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,默默守护她,将是他往后余生最幸福的事。
没想到,如今她告诉自己,这一生,还能有不同的活法。
若不是她,他几乎已经忘记,兄长出事前,自己也曾是云栖镇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。。。。。。
“我要你走。”孟照萤突然打断他,“燕王如今权势更盛,那日你当众。。。。。。”
那日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,见到燕王厚颜无耻,逼迫、冒犯孟照萤,一时气极怒火攻心才会当众冒犯燕王。
谁知不但没有帮上她的忙,反而要劳烦她替自己善后。
孟照萤以帮燕王扳倒成王为条件与之做交易,才让燕王宽恕他以下犯上之罪。
如今成王倒台,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倘若要跟他算账,简直轻而易举。
贺铭说不出话来。
原来,只是想要留在她的身边,竟然也会如此难。
“贺铭。。。。。。”
贺铭闭了闭眼,掌心因为用力抓紧腰间的佩剑,剑柄上的纹路深深嵌入他的手心,带来一阵疼痛。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胸口积压的郁气尽数吐出,却只觉得喉咙发紧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
他长舒一口气,才轻声说道:“我知道了,小姐。明日我便去收拾行李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倒也不用这么急。”孟照萤背过身去,“明日你先陪我去个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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徽州,漓江岸边。
江水染上暮色,绯红一片。
孟照萤站在岸边的土坡上,素色披帛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。她望着远处夯土筑台的农夫,佝偻着身子,在残垣间蠕动。
那里原先是问家村的农场,如今变成了朝廷选址修建稔愿台的场地。
为了加快建设进度,即使快要天黑,也没停工。
“你觉得燕王,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吗?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混在江风中,差点被风声掩盖。
贺铭白衣胜雪,站在孟照萤身旁,腰间玉坠也染上了暮色,像一轮夕阳。
四下无人时,孟照萤总是口出惊人,如今他早已习惯。再不会像从前一般,火急火燎地确认是否隔墙有耳,生出隐患。
他摇了摇头,嘴上却说道:“合格亦或是不合格,不是我能评判的。不过,选叶衡总比选叶容要好。”
不久前,他们身下站的这片土地还是一片男耕女织的寻常百姓住所。
只因两个皇子之间的斗争,转眼便被洪水吞没。
叶衡当真就比叶容合适吗?
“贺铭,你看那里。”她抬手指着江岸边挂着的画布,“‘祈风调雨顺,佑万民安康’,你说,记录在册的问家村三百七十四口,有多少是老天爷收走的?”
又有多少没被记录的人,即使死去,也无人在意。
明明那时候就差一天,就差一天她们就能把漓江的水引出去。
想起那晚被替换成麦糠的沙袋,贺铭一时失语,说不出话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