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道:「宁某才疏学浅,昔年又有瓜田李下之嫌,说来惭愧。」
这二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,一个执掌朝堂多年,一个海外游历诸国,都是性情沉稳,人情练达,此时提起往事,不过点到为止,也不多谈,于是继续谈起往常种种见闻。
当宁荫槐提起番薯以及番薯特性时,景熙帝眼睛一亮,他颇有兴致地问起。
他身为帝王,又接触过列国来使,对于番薯有所耳闻,知道是奇物,只不过那佛朗机如今称霸于南洋,把番薯看作珍品,管制严格,坚决不给大晖子民任何机会。
他也曾经暗中有所图谋,但至今未曾还无着落,万不曾想到,宁荫槐竟得了此物。
当下两个人便去院中查看,却见迎着阳光,番薯苗正随风招展着枝叶。
景熙帝撩起袍角,半蹲在苗圃旁,用手轻触这枝蔓,仔细查探过,道:「在下往日读书,看到此物能果腹,且小者如臂,大者如拳,若是能有此物种植,便是我大晖之福,功在社稷,利在千秋。」
宁荫槐听着,也颇为兴奋,毕竟这番薯虽在吕宋一带种植,可其实大晖国人并不知此物,他也没敢和人轻易提及,没想到景熙帝竟如此看重!
他当即道:「待宁某栽培过后,若番薯有所成,先生又有意,宁某便将这番薯苗赠予先生。」
景熙帝:「那赜某静候佳音。」
这么说着时,他的手指轻碾过秧苗一旁湿润的土地:「倒是浇灌得勤恳。」
宁荫槐笑道:「小女勤恳浇水拔草,只盼着早些长成——」
他话说到一半,语音顿住,之后淡淡地道:「只盼着此物能和南洋番薯一般长成。」
景熙帝听了宁荫槐言语,视线再次落在番薯秧苗上,却见那秧苗上尚且残留着些许湿润。
是她浇的水。
景熙帝站起身后,用巾帕轻轻擦拭沾了泥土的手指,眸底却是泛起温柔笑意。
这么说话间,时候已快晌午,景熙帝看看日头,便准备起身告辞。
宁家自然没那留饭的想法,景熙帝循序渐进,也不想太冒失了。
宁荫槐起身相送,如此,行至回廊前时,景熙帝拾阶而上时,却是突然一个回首。
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阿妩的房间,悠长缠绵。
宁荫槐感觉到了,神情略顿了下。
景熙帝缓慢收回视线,垂着薄薄的眼帘,徐徐开口:「宁先生,今日所携点心,是晨间家中厨子现做的,其中所用桂花和芋头都是自皇都而来,应是原汁原味,是她往日所爱,等她归家后便蒸了吃吧,若放到明日,终究不够新鲜。」
宁荫槐目光探过去。
景熙帝温和一笑:「宁先生留步,晚辈告辞了。」
宁荫槐送走了景熙帝,看着他挺俊洒脱的背影,不免默然。
他低头,回想着景熙帝适才的言语。
这位沉稳若定的帝王谈起自家女儿时,语调轻缓温柔,视线悠长缠绵,其中的缱绻疼惜几乎无法掩饰,似乎又有几分落寞。
对于他这样运筹帷幄的掌权者来说,这瞬间的儿女情长,几乎让人不敢置信。
自他登门后,他只字未提阿妩,哪怕自己不经意间提起阿妩,他都不曾接话,他只谈字帖,谈东海,谈通商,谈这航行天下。
如今临走前,在别人毫无防备时,突然就那么来一下。
宁荫槐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。